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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章 未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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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爭還在繼續,天下勢必一統,這點已毫無疑問,即便當初堅持保持現有態勢的熊荊,也對局勢漸漸失望。而天下一統,以何種學說治國,是鹖冠子最關心的問題,這也是他和孔謙、宋玉等人的不同之處。

雖然想以自己的學說治國,可他究竟不是荀子、孔謙那樣的人,他謙虛的多,也低調的多。如果有比自己學說更好的學說治天下,他不會反對,但像熊荊說的君權民授,他是不能同意的,這根本行不通。

熊荊以前從未想過用什麽法統治天下,鹖冠子反駁君權民授,他才意識到這個問題。殷商時期楚人南遷而來,居於荊山。鬻熊之妻厲剖腹生子而死,巫師以荊條包裹埋葬,部族從此自名為楚。

南遷的楚人不如殷商先進,對付當地的荊蠻卻綽綽有餘。但這同時產生了一種隱憂,即在楚這個國家,羋姓之人太少,無姓野人太多。真要實行君權民授,熊荊這個楚王分分鐘被推翻。

換句話說,少數人統治多數人的殖民政權是不得人心的,他們沒辦法實行最簡單可行的君權民授,所以周人才會想著繼承殷人的‘日子日孫’。失敗後惱羞成怒,將歷代商王的陵墓全部搗毀,而後宣揚‘上帝改厥元子’,‘天子’,編造天命。

這套辦法配合鎮壓殷人的分封制(碉堡節點)、嚴苛的國人野人制(集村並屯),最終被證明是行之有效,周人的天命也被認為是存在的。可殷人究竟還是殷人,周人還是周人,雅言只言於宮廷,不行於市井。一旦這種國家被敵國攻破都城、俘虜了國君,國家就不不覆存在了。

這正是楚國滅國眾多,遷其公室而少有反抗的重要原因;也是楚國殺越王無疆後,不能盡吞越地的重要原因。越國純粹是由越人組成的國家,越王和庶民可以毫不費力的用口語交談,熊荊如果不學習楚語,出城後寸步難行。

只有這樣的國家才能實行樸實剛健的君權民授,周、楚、秦這種殖民國家,哪怕統戰的再徹底,也難以改變底層民眾的語言、信仰和習俗。

楚國亡國後,懷念楚國的那些遺民在戰爭中死光,楚國就不覆存在了。越國滅亡後,又有甌越、閩越、南越、雒越這些小國。經受秦始皇兩次大舉南征後,直到漢武帝時期再度征伐諸越,這些小國才最終覆滅。邦國雖然覆滅,越人卻沒有消亡,一直到東漢末年的三國,孫權仍要‘分部諸將,鎮撫山越,討不從命。’

還是楚人生的太少!沒辦法回答鹖冠子的熊荊又一次生出這樣的感慨。

羋姓人口太少是楚國的致命傷,這使得楚國遠不如越國那樣堅韌。熊荊心裏想著羋姓丁口,卻忽略了鹖冠子此言給他的巨大提示——他若真能正視鹖冠子這句話,必然能堪破太蔔觀季臨死前留下的天機,可惜他錯過了這個機會。

“彼天地之以無極者,以守度量,而不可濫,日不逾辰,月宿其列,當名服事,星守弗去,弦望晦朔,終始相巡,逾年累歲,用不縵縵,此天之所柄以臨鬥者也……”鹖冠子見熊荊無言以對,開始言及自己的學說。

“若上聖皇天者,先王之所倚威立有命也。故致治之自,在己者也。招高者高,招庳者庳,故成形而不變者度也,未離己而在彼者狎漚也,陳體立節,萬世不易,天地之位也。分物紀名,文聖明別,神聖之齊也,法天居地,去方錯圓,神聖之鑒也,象說名物,成功遂事,隱彰不相離,神聖之教也……”

鹖冠子是道家,道法自然。即君王統治天下,法統不是受命於天,而是效法自然。‘日不逾辰,月宿其列’,皇天自然才是君王‘倚威立有命’的根本。‘神聖之齊’‘神聖之鑒’‘神聖之教’,這是皇天自然所能達到的效果。

作為鹖冠子的學生,熊荊自己讀過他的文章。鹖冠子在道法自然的基礎上,還融入了法家和兵家。融入法家不難理解,法家是顯學,用於朝堂。

楊、墨聲勢極為浩大,可只是一種隱學。儒家真正能立足的地方,主要是魯地和楚國。孔謙雖然任了魏相,最後也不得不辭官。鹖冠子最出彩的地方在於把兵家寫入了著說,這在先秦諸子中是很難得的。軍事是一個國家立足的根基,忽略了這一點,國無以成國。

然而,先秦諸子說是說百家爭鳴,卻有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,諸子思想皆源於周人廟堂,故而莊子說,‘道術將為天下裂’。周人禮崩樂壞後,才衍生出百家諸子,是以諸子學說都與天、與道有著說不清的關系,鹖冠子也是如此。

除此以外,鹖冠子對天子的品德能力也和諸子一樣,要求極高。要求‘寒者得衣、饑者得食、冤者得理、勞者得息,聖人之能。’如果做不到,那就要選賢任能。‘上賢為天子,次賢為三公,高為諸侯,易姓而王,不以祖籍為君者,欲同一善之安也’。

他和柏拉圖一樣,設計了一個理論上可行,實際上無法存在的理想國,作為學生,熊荊不能直陳其弊。好在淖狡帶著勿畀我、酈且兩人急急求見,師生間這場未完的對話才不得不結束。

“李信已入方城,其軍日行三十裏,七日可至宛城,十八日可至樊城;趙勇率軍出鹹陽,其軍已至藍田,五日之後當越秦嶺而至上洛;蒙恬之軍集於南鄭,十日後可至石泉;王翦之軍陰出薛陵,行軍甚速,昨日已至濮陽,二十日後將入方城……”

淖狡之前已來了兩次,第一次熊荊正與趙妃相談,第二次熊荊前往左尹府打聽贏南之案,人不在正寢。這是第三次,故而行色匆匆,語氣焦急。

石子投下後,三天之內秦軍開始快速行動。淖狡匯報完當下的形勢,熊荊條件反射式的問道:“淮水可曾冰封?”

“幸而未封。”酈且揖道,“兵之情主速,大王當命援齊之軍急返方城。”

“秦人真欲攻我否?”熊荊沒有馬上答應,而是看向了酈且。他主管情報,他如果確定秦國的主攻方向是楚國,那準備救援齊國的大軍自然要馬上回調。

“臣……”十七萬大軍是否調動全在自己,一旦判斷錯誤就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。勿畀我不是個猶豫的人,可他這時候不知為何生出些猶豫。“臣確亦不確。”

“何言確亦不確?”熊荊奇怪的看著他。

“以訊報論,秦人確攻我也,然、然……”勿畀我然了半天才道:“臣憂懼秦人攻我為假,攻齊為真。若我軍不以舟楫返方城,能否?”

“不能!”熊荊還沒有回答,酈且一口回絕。“李信入方城可,至宛城可,至樊城則不可。李信至樊城,商於、漢中之軍何歸?我軍不足十萬,還分駐各城,李信分兵奪臨品、商密,商淤、漢中之軍前後受敵,必然盡墨。唯有援齊之軍速返方城,脅其側翼,宛城、樊城迎其正面,臨品、商密方可安。”

戰略上的安排酈且早就匯報過了。楚軍的問題是兵力太少,據守的範圍卻很大,冬天河流結冰,各師旅難以運動。主力如果不擺出決戰的架勢牽制進入方城的李信,李信必然會先掃滅西側的楚軍,即占領臨品、商密兩處要地,切斷西面楚軍的退路。甚至可能直接派軍西進商於、漢中,與趙勇、蒙恬兩軍前者夾擊。

“請大王速斷!”酈且向勿畀我解釋後又揖向熊荊。“淮水不知何時封也,若援齊之軍返之不及,商淤、漢中之軍皆墨;且襄城亦築城未成,襄城有失也!”

“諾。”熊荊又看了勿畀我一眼,他不得不點頭。齊國雖然是抗秦的重要一環,但楚國先要保住襄樊二城。一旦襄城被秦軍攻占,那局勢又會演變成當年白起水淹鄢城後的模樣。

“臣告退。”酈且揖道,他嘴上說告退,心已經飛到了大司馬府。

“臣告退。”淖狡也告退,他最怕熊荊猶豫,好在熊荊沒有猶豫。

“臣…告退。”勿畀我的聲音最輕,帶著無奈,又帶著些後悔,如果沒有行那個反間計……

三人全部告退,熊荊坐著冥想了一會嘆了口氣,準備接受秦人舉國伐楚的現實。不過在接受之前,他還有幾件事要處理:他必須找一個訟人給羋霓打官司,還要讓司敗先把她放出來;還有臨澤裏的事情,他要讓蒙正禽派人處理,務必要掩藏自己和羋姓的蹤跡;

他同時要馬上召見養氏之人,要他們在冶父邑售一塊土地給羋氏。安家於臨澤裏是不行的,下半夜他和羋玹翻墻狼狽逃奔,這樣的事情他不想有第二次。所以他想在冶夫邑靠近紀郢的地方築一座小城,這座小城不屬於王宮別館,而是私人城邑。只有是私人城邑,才能保護羋玹不受他人戕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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